English

历史小说文苑的奇葩

——读扎拉嘎胡的《黄金家族的毁灭》
2000-01-20 来源:光明日报 曾镇南 我有话说

恩格斯说过:“世界史是最伟大的诗人”。我国内蒙地区蒙古族的历史,就是这一伟大诗人最瑰奇雄丽的诗篇之一,它对于历史学家、文学家和热爱祖国的广大读者,都是富于诱惑力的领域。

蒙古族老作家扎拉嘎胡的长篇历史小说《黄金家族的毁灭》,以其对蒙古族在近代史发轫期的历史生活的绘状和对蒙古族的民族灵魂的深邃掘示,深深地吸引了我。这是展放在强烈阳光中的文学奇葩,是扣动读者心弦的民族史诗。它既浑厚又灵秀,既雄迈又婉丽,熔写实与志异于一炉,铸世象与人物于一鼎,综括现代敏感与地方风情,时代精神和民族特性,缓缓地、深透地传递给我们一种艺术的美和力。

小说所描写的黄金家族,指的是以成吉思汗二十世孙鄂木布楚琥尔为祖先的土默特右旗孛尔只斤氏家族;这是诞育过许多英才俊彦的蒙古帝王裔族。小说的主人公尹湛纳希,就是诞育在这一家族中的蒙古族近代伟大的文学家,是《一层楼》、《泣红亭》、《青史演义》等蒙古族文学中的杰作的作者,一位蒙古族小说史的开山人物。扎拉嘎胡以严谨的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展开了清朝后期也即近代史开端的历史背景下黄金家族在内外矛盾交错中走向毁灭的历史悲剧,塑造了黄金家庭毁灭过程中产生的一位由迷惘走向清醒的伟大作家的形象,讴歌了蒙古族勇敢、正直、酷爱自由、渴望发展的伟大民族精神。

小说的历史深度、思想光彩和艺术魅力,集中地凝聚在尹湛纳希这个典型人物身上。如果说,国内外诸多尹学家抢救了濒临消失的尹湛纳希的书稿、遗物,以扎实的研究成果,确立了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那么,扎拉嘎胡则以一个杰出的作家对前辈和同行的湛深的同情、理解,灵妙的艺术想象和素中有绚的生花妙笔,在我国当代历史小说的画廊里,成功地复活了这一文学的历史魂灵,使他声态并作地活动在读者面前。

尹湛纳希这一典型形象的物质有哪些呢?

首先是这一典型形象所具有的丰厚的历史生活基础和蕴涵的丰饶的历史意味,这是构成尹湛纳希形象的血肉和骨骼的最基本的东西。

小说对尹湛纳希生存、活动、写作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环境有着反复的、深透的展示,把这一才禀卓异的蒙古族青年英杰始终置于错综复杂的生活矛盾之中。这里有忠实秉承咸丰皇帝控驭尔只斤氏家族,稳定漠南蒙古时局的意旨的都统英隆、春佑等与整个黄金家族的联系与矛盾,也有这一矛盾具体展开的两种形态———黄金家族内部贵族官僚与广大贫苦牧民、农民的阶级矛盾和黄金家族内部忠信府与诚信府的宗族矛盾。更广阔地看,漠南蒙古地区的这些特殊的社会矛盾,又是被清政府与太平军、捻军的矛盾,被清政府与英法联军等帝国主义侵略势力的矛盾这两对中国近代社会的主要矛盾所制约的。作为黄金家族的后裔,忠信府的最神勇最聪颖的七公子,尹湛纳希的性格中,不能不深深地打上这些矛盾的烙印。或者说,尹湛纳希的性格,不能不呈现为多晶面多楼角的矛盾复合晶体的状貌。我们看到,尹湛纳希是一个有着强烈的家族荣誉感,渴望尽忠报国的英雄少年,他为父亲旺亲巴勒抗英奏凯的功勋而骄傲,有超出蒙古族族域的一颗博大的中国心。他对于清廷的政令、举措,基本上是遵守拥戴的;他建功立业的抱负,也只能附丽于清朝提供的仕途。但是,尹湛纳希又是一个有着峻烈的社会正义感,对黑暗政治极为敏感,嫉恶如仇,除恶务尽,绝不妥协,正气凛然的年轻斗士。他从诚信府主仆旗巴扎布与旺堆的卑劣、伪善、毒辣的罪恶行径中,从黄金家族内部的溃烂与外部的颓败中,从诚信府与都统府的勾结中直接地感受到令人窒息的黑暗王国的重压。作为小说主要的情节线索的事件———玛苏卡被杀案,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个黄金家族内部争夺遗产继承权的孤立事件,但深入底里地探究,就会发现这一积年繁讼的多次反复直至最后水落石出,几乎牵动了当时所有的社会势力和各种社会矛盾。即使在凶手旃巴扎布、旺堆、李木匠已彻底暴露之后,这一历史宿案仍难以定谳,固有的矛盾仍在继续,旃巴扎布入狱而又复出,尹湛纳希胜诉又复被拘。可见,玛苏卡案只是作家从各种社会矛盾交缠的线团上抻出的一个线头而已。

尤为可贵的是,小说以浓重的笔墨,展开了尹湛纳希与下层人民的多种多样,有形无形,或浅或深的联系,显现了他日益滋长的初步民主性思想萌芽的深厚土壤。尹湛纳希与乡间秀才张健忠、民间艺师张画匠、喇嘛大夫巴图及其情人乌株木的关系;尹湛纳希与为民请命的奈曼苏木村首领改罕什革及其孙女金姐的关系;尹湛纳希与最终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领袖昌明的关系;都写得十分细致、生动、贴切,且富有历史意味。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小说对尹湛纳希矛盾心态和举止的多侧面的描绘,尹湛纳希对于清廷所设都统府的政令的执行,时而阳奉阴违,时而阳违阴奉,更多地表现为一种与对手诚信府和都统英隆周旋斗智的策略;而他对起而反抗的下层人民的态度,有时是似怒斥而默许,有时是似放任忽严斥,正谲变幻,充分表现其矛盾遑遽的心态和形格势禁的无奈。还有,尹湛纳希对母亲满犹什卡的态度,与兄长嵩威丹精、贡纳楚克的关系与未婚妻赛罕其其格、妻子萨仁宝乐白的关系,也有同样精细微妙的描写。这些描写是异常深刻、意味深长的,也可以说是充分现实主义的。

其次是尹湛纳希这一典型形象所具有的曲折的心灵辩证发展历程和挣扎钳束、追求真爱的内在激情,这是构成尹湛纳希形象的灵魂和神采的东西。

小说对尹湛纳希的日渐觉醒的灵魂和日渐舒展的性情有着细腻的、奔放的描绘。尹湛纳希从一个充满建功立业梦想的贵胄公子变为一个对现存秩序、族训府规开始怀疑、不满和反抗的逆子,是经历了一个“梦想与现实之间的疯狂赛跑”的漫长而痛苦的过程的。这是一个灵魂被生命的巨风吹醒的过程,也是一个高出俗世的天才以生的挣扎突破传统教义、宗法幕障而获得现实的立脚地的搏战过程。在尹湛纳希的这一思想发展历程中,还交织着他的爱的萌动和人的觉醒。他对金姐从爱而退却,自囿自闭到大胆宣示非她不娶并弃绝再娶正妻的权利,并毅然决然为其敢于造反的祖父改罕什革守灵。这是何等伟大作家的飞跃呵!作家对这一心灵历程和感情历程的一切大波与微澜,都作了丝丝入扣的详赡而又越轨的描绘。也正是在这样一个灵与情的苏醒、发展过程中,尹湛纳希作为一个伟大作家的情思和才禀才渐次浮现出来。创作《一层楼》、《泣红亭》等家族小说和《青史演义》这样的历史小说的艺术家的勇气和腕力,正是在他最激烈的内心搏斗中迸发和形成的。在这一搏斗中,甚至母爱、族规、孝道也成了溃决的残堤了。

最后,是尹湛纳希这一典型形象所具有的民族特征和奇幻神采,这是构成尹湛纳希形象的浪漫情调和魔幻色调的东西。

小说对尹湛纳希以及环绕着他的形形色色的人物的描写,浸透着十分浓郁而本色的民族持性、民族情调。别林斯基认为:“每一民族的民族性的秘密,不在于那个民族的服装和烹调,而在于它理解事物的方式”。正是基于对蒙古族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民族心理、风俗习惯、语言等等的熟稔的把握,扎拉嘎胡才有可能把蒙古族所赖以生存、活动的大自然,描绘得那样奇特,那样充满灵性(请领略一下这样美妙的句子:草原上“洁净而弯曲的褐色道路,像匹扬鬃甩尾的枣红马般冲进了前边的密林”,“东十家子墓地夜空,好似被道木图山林和奥恩姆伦河的淡雾顶起来的深蓝色缀满银钉的巨大绸缎一样,飘得很高很远后又缓缓下坠着”。),也才有可能把蒙古族与动物的关系,把蒙古族民间流传的神话传说、奇闻轶事,和蒙古族的祖宗神灵观念,护生放生习俗,卜卦决疑的习惯等等杂糅在一起,创造出与现实的真的人并存共生,相纠缠相映照的幻设的灵异形象,如孛尔只斤氏家族陵的历二百年仍长生的白狐,尹湛纳希乘坐的通人性、有预感的白龙马等等。这些艺术幻设的产物不仅仅是增加了小说令读者拍案惊奇的奇趣,而是如作者所说,成了“小说内核的敏锐感光器”,“是小说内在力量的一种试探,一种体现”。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